第8章 清一色七对

周周说的前半段我没多大兴趣、只当个江湖闲话,却最后这句叫我想到什么,在桌子下踢他一脚,看向重庆,“既师出一门,重庆哥与那位官爷熟么?”

周周本让我踢的蹙眉瞪我,闻言表情一改清清嗓子,想必是领悟了我踢他的原因:

虽然重庆方才说“监守自盗的走狗”,但也毕竟师出同门,小心大水冲了龙王庙!

重庆提起壶给自己倒水,眼皮子耷垂着,倒完举杯端到嘴边儿,才甚是冷淡的说了句,“不熟。”

我和周周松口气,随即又有些狐疑——

他这等手段和功夫,放哪一门巴结都来不及,怎么不熟?

却不等细想,门外传来脚步声,那脚步沉稳有力,听起来似乎是楼下伙计的,叩了门环,殷勤的音,“周哥在里面吗?”

周周蛮疑惑的走过去:“在,怎么啦?”

开门,门外伙计讪笑,巴结讨好着:“是这样,袜子我给您洗好,想求您晚间帮个忙。”

伙计不说袜子,我都忘了这茬,周周应该也是,一下嘿嘿笑着,“谢了啊!什么忙?你说!哎还咬耳朵呢……”

他们咬耳朵说的,我是听不着,但看重庆略皱眉,也不知他听到没。

“哈哈哈!这事儿交给我!”门外,周周大笑三声甚是开心,伙计也哈哈笑,“就知道周哥你一定会答应!”

我这不知何事,但深知周周的性子没那么好驱使,除非是打赌输了任劳任怨,周周家以前在家也算是小公子哥的,这不——

“不过,我还有一个要求,就是我那盆袜子在共用水池里,重庆哥他不准我混一起洗,就你的手,也给洗了,谢了哈!”

说完,不等伙计反悔,迅速撤回来,关门,动作飞快一气呵成,然后转身表情一变,随即猛然朝我的方向扑过来,直接蹲下,抱住我小腿;“老大啊,我错了,我刚才答应了伙计今夜去跟那楼下花爷玩雀牌,他说输了算二叔,赢了算我、我不要!都算你的,你看行不行?我一分钱都不要!你让我去吧!我还从没跟官家打过牌,一辈子也遇不到一次啊,大爷,您就依了奴家的心愿吧……”

切手指后,周周曾对天发誓,他这手是我保的,所以,除非我答应他去打牌,否则这辈子,都不沾!却如今,一张隽秀春风的脸泫然欲泣,那角色反转玩的透溜,甚至眼泪花儿都快飘出来,楚楚可怜?那是男人的事儿,我并不怜惜他,一晃小腿,甩开他——

“不依,滚。”

周周又爬回来,继续抱着:“就这一次,我发誓,我就是想跟官皮儿切磋,我真这辈子当惯了贼,要是赢了官爷,那多威风,就一次,求你了……”

我被晃得心烦,但看重庆还在没发飙,只说了句“滚蛋”后,再度一脚踢开他就拉开门出去——

“就今晚一次!”

说完我快步回自己房间关了门,免得自己下一秒又反悔了……

晚间,因楼下设了牌局,饭菜由伙计送到房间吃,我也就一直没出过屋,正打算早早睡了,却听见轰隆隆的雷声从窗外传过来。

真是接近春天了,连天气也变得像怀春少女,喜怒无常又梨花带雨,白日还骄阳似火,晚间也还晚霞漫天,不过两三小时,就雷云漫天,春雨降临。

淅沥沥的雷暴雨直下到晚间十点多,雷声混杂着楼下哗啦啦的洗牌声,吆五喝六的热闹声,我根本睡不着,加上房里太闷,索性就起来窗户开开,透透气,而一开窗,楼下洗牌声就更响,不过,大约是混合了雨后的湿润气息以及楼下窗户里飘出的酒气烟气,我竟不那么烦闷,甚至是趴着窗台嗅嗅,然后,记起隔壁住着重庆,不由得一偏头,看过去——

隔壁窗台漆黑,窗帘拉的紧紧地。

他应该睡了吧?他那严谨冷酷的样子,这样的热闹,肯定不喜,兴许还有个耳塞堵着耳朵也说不定!却,凡事都有意外,眼前窗帘忽然拉开,那边儿暖光乍现,重庆队长坐在那飘窗上,端着酒杯,甚是逍遥的姿态!

我一下愣着,尤其看他朝我端起盏青瓷酒杯,好似敬我,又好似只是告诉我他在喝酒,而后酒入喉中,那眼皮耷垂,那精致的薄唇、下巴以及喉结滚滚,叫我也忍不住吞吞口水,本想冲他笑,但一如既往的感觉不到嘴角任何肌肉牵动,还是算了。

他放下酒杯,扭头看窗外,身上奶白色的线衣被米黄灯光照出一层绒绒的金圈,配着那雨淋淋和布满绿萝的阳台,又仿佛跟周围景色融为一幅画,却不巧的是,我这屋传来“叩叩叩”的敲门声,让我不得不转身走出去。

门外还是店伙计,一把抓住我的手:“哎哟喂,祖宗你还好没睡,快来救场吧!”

“周周出事了!”我心一沉,反手抓住伙计,抓的他倒抽口气、然后迅速解释:“哪什么事儿啊?他只是忽然闹肚子,现在三缺一,浮生哥你快去给顶一会儿吧?”

“原来是这样。”

“是啊,快跟我下去呗?花爷不要熟面孔,说咱们总让着他没意思,这里除了你,也没别人啦!”

“我不会,怎么去?”

“要得就是不会的,来来来,跟我走!”

伙计抓着我着急的要命,但他力气不如我,被我反手甩开,正要拒绝,听的旁边屋门忽然开了,重庆一手捏着酒杯,一手插兜,蛮酷帅的倚着门框,下巴稍抬的:“我跟你去、我教你。”

若不是那末尾的三个字,让我脑海里倏然划过去他教我“弹钢琴”那一幕,我大约不会鬼使神差的答应,而等我反应过来自己答应的时候,已经走到一半楼梯,而伙计则站在楼梯拐角,迅速说了目前牌场情况——

庄是周周,也就是我将要坐的位置。

这周周今天不知道怎么了,手气贼好,连赢十三庄,给小花爷玩怒了,非要打到他下台,偏生他忽然拉肚子,花爷起初以为耍诈,可后来发现不是后,就摆明了自己的意思,先来个人顶替一把,等他肚子好了,再继续打!

而我马上就是那个顶替,只不过,我一偏头,看向还端着杯盏的重庆,青花瓷杯在他手里头上下翻飞着——

“重庆哥你为什么不打?是因为太厉害了吗?”

说实话,重庆如果打牌也厉害,我是一点也不意外的。

重庆摇头,大约是出门前洗了脸,头发也湿了随便抓到一旁,于是白线衣的温文尔雅中,又多出三分凌乱不羁的风流,尤是那偏头一瞥,长睫耷垂着看过来:“我只跟朋友打。”

“哎!来了没啊!爬也爬来了!”那边儿楼下吆喝着人,伙计不等我跟重庆再说什么就赶紧推着我过去了……

牌桌是餐桌现拼的,三面分别坐着花爷,二叔还有二婶,而花爷后头又站了四个文物兵,官皮都还穿着,但帽子都摘了,有的放在手里有的放在一旁,那黑色特殊的铁戈标志看的我腿脚惯性发软,好在伙计后面推着,一路低着头走过去,坐在了庄家位。

“什么意思啊?给爷胡乱抓了个软脚虾来替补!是嫌弃爷不行,还是想故意放水让爷赢?”我一直没抬头,但向来对面说话的少年就是周周口里那什么自喻花满楼楚留香的,听声音年纪不大,我对官是天生怂,让我父亲闹得,所以一看他官帽放在旁边,那帽子上的铁戈和小月牙代表着他副处身份,我顿时更怂了——

不是说垃圾官么?这明明是个大官儿!

“算了,先洗牌吧~你!等那千里虾回来,就下去!花爷要跟他一决胜负!”

对面花爷说完了动手搓牌,我琢磨他那千里说的大约是一泻千里的周周,面上没吱声,只是低头跟他们洗牌,然后依葫芦画瓢的一张张摸牌……也得亏了少时跟周周走几次赌场,还算知道怎么放牌,知道摸两张,可具体摆牌什么真是一窍不通,等七对十四张摸完后,我正想着眼前着花花绿绿的怎么摆,脊背后忽然一僵,因为重庆来了!

一如既往,他那双长臂再如墓中那般环绕住我双臂,修长如玉的手也再度覆盖上我的手背、手指,这次不烫了,微凉的指尖按在我拇指食指后,把牌帅气一合,啪的一声,推倒——

“天胡清一色龙七对。”

淡漠说完,起身离场,好像根本没来过,但面前的牌却叫其余三家脸色都变了,好像也没谁记得是重庆帮我推牌,都盯着我那牌,更有个狗腿子过来给我一个个的凑成对子,摆出去数着,“一两三……还真是七对!爷,咱们筹码好像不够赔……哎呀!”

啪的一大巴掌声响起,我听那花爷道,“爷还不瞎、用不着你来多嘴!”

二婶赶紧站起来:“哎哟喂花少爷生什么气,这局是试试手气,又没说下赌注……”

花爷并不领情:“呸!二大娘你当我花爷傻的还是孬种,我可没这么不讲江湖道义!输得起,只是这位兄弟赢了怎么也不敢抬个头,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?”

二叔站起来了:“小贼,才入道儿,怕浊了眼……”

“闭嘴!没让你说话!你、起来!”花爷脾气蛮大,我虽然没抬头,但感觉到他指着我,看着我,而我回头一看……重庆没了!

他去哪了我不知道,什么是天胡清一色龙七对我也不知道,我只知道我想逃!而这时候,周周来了——

“哟,怎么啦!怎么啦!浮生你怎么在这儿!”

他这一来,花爷语气好像松了些:“厕所君来了。”

周周接了这名头:“花爷这是被厕所君感染了么?脸色这么臭?”

我扯扯周周,让他看牌,他一看也是一怔,叫我心里愈发不安,这不是闯了祸吧!正想着要不要遛,反正这里几个都不是我对手,正好重庆不在,我就跑了得了,却是下一秒那花爷忽然哈哈大笑:“哈哈,算了,你小子对我的脾气,你叫浮生是么?我看不然这样,我手里才发现一唐墓,有待开发,不如那墓址给你们,里头东西不少,你们俩随便捡个两三样就不止龙七对十三庄的钱,多了,就当我花爷给你们的见面礼,怎么样?”

不怎么样!可别听他说的好听,他的手指不断的敲着,明显是心里还有小算盘没说出来!想想周周才说三家恼了,这花爷从前又在江湖上说自己跟三家多好,眼下怕是夹在中间不好做人,才来寻我们这些新手去探路,说好听是让我们去拿东西,难听的话就是小白鼠,保不齐我们拿了东西出来,这兵痞子不要脸,把我们抓起来,来个渔翁之利!

所以,我立刻站起来了,正要说这局不算,却肩膀一沉,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重庆,淡淡道句,“承让,海涵了。”

承让我无所谓,可海涵不是摸金门的行话么?意思是他答应了!

脊背一僵,我不可思议的回头看他,而那边儿花爷似乎点了烟,吧嗒一声之后,吹了一口烟,蛮大声,说的话忽然阴阳怪气的——

“哟,原来是重庆哥哥,好久不见还以为你死了呢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