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八章 半僧半道半夫子

故事讲述到这里的时候,我起身给我爸倒了杯茶,心中也在深度思考故事中我祖父的两位师父的信仰之争。

把茶水递给我爸的同时,我趁机问他:“那游方道士和老住持,到底谁更厉害一点?”

我爸接过茶抿了一口,也只能摇了摇头,怅然道:“于茂典其实并不在意两学之争,甚至于在他的心里,对三家理念都产生了怀疑。”

“他先入私塾学堂读书,老秀才教的是正儿八经的封建入学,但他父母被活活饿死的时候,读的一肚子书没有发挥半点作用。再入道门之后,游方道士身患疫病而亡,他学了道法,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病死。佛法禅宗也是一样,老住持被兵匪逼死之时,他即便不被困在地窖之中,除了陪同老住持一同死去,也别无他法。”

润了润嗓子之后,我爸继续开始讲述我祖父的故事。

话说在我祖父他们安葬了老住持之后,师兄弟三人就一起下了山,祖父的两名师兄商议之下,两人还俗过起了凡俗人的生活,但我祖父却和他们辞别,有了其他的打算。

事实上,我祖父也是心有大志之人,他亲身的经历,再加上满眼都是民不聊生的惨状,我祖父立志要改变这种局面,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。

在当时那个年代,想要靠读书入仕而改换风云已经无望,所以我祖父就随便找了个征兵的队伍,当起了他自己都不完全清楚是哪家的兵伍。

我祖父虽然天资聪慧颇具慧根,释道儒三家之学都有入门之资,但却偏偏不适合当兵,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,就受了重伤,虽然命是捡回来了,但却瞎了一只眼,瘸了一条腿。

这下我祖父成了一个半废之人,队伍里是不会留他这种人的,就把他赶了出去。

我祖父心性坚韧,到这时还没忘记自己的踌躇满志,既然当不成兵,就要以其他方式救世。

古往今来,于乱世之中横行的除了兵匪瘟疫,还有邪祟妖魔,我祖父所学道法佛宗皆有降妖除魔之术,就靠着一身所学除魔卫道。

因为我祖父自身的悲惨经历,虽然有济世之心,却厌恶人心从丑恶,所以不喜与人深交。

再加上长年累月跟邪祟鬼怪打交道,脾性越发古怪,再加上他得了三家传承,久而久之,虽然于玄门江湖上闯出名望,却得了个‘于老怪’的名号,旁人也常用一句话形容他,即‘半僧半道半夫子’。

闯荡数载之后,我祖父游历到湘西地界,先是被棺山的奇异风水吸引,后来意外得知棺山下的西川村居然是我们老于家的祖地,而且还有一条我们老于家已经断代没有传下来的祖训,要时代守护棺山。

我祖父便在西川村定居,除了祖训,更多的是对棺山产生了极大的兴趣,想要了解到更多关于棺山的历史,以及跟我们老于家的联系。

这一住就是数年,在快到三十岁的时候,我祖父娶了一个身世凄惨的孤女,也就是我的祖母。

我祖父脾性古怪刁蛮,恐怕也只有我祖母这种烈性女子能镇得住他,成亲之后我祖父也收敛了心性,基本上是不再外出了。

但又过了好几年之后,我祖母才有了身孕,也算是得子艰难,我祖父更是恋家常在。

按理说我祖父的一生从此就要归于平寂,况且当时的抗战已经结束,我祖父认为剩下的内战也不过是自己人打自己人,更是没了兴趣,年轻时的雄心壮志渐渐被时间磨平。

但我祖父的一生注定要归于不凡,在我祖母刚有身孕之时,有一只部队来到了西川村,他们要进棺山,而且多次上门恳求我祖父为他们担任向导。

我祖母知道棺山是我祖父这辈子最在意的事之一,也放手让他去了,但实则在说服我祖父出山的最大力量,应该还是一个背负一柄青钢剑的冷脸道士。

很多军队里的高官都请不动我祖父,唯独一个冷漠孤傲的年青道士来和我祖父密谈了一次,他就同意进棺山了。

到了这里,我已经想到了这个年青道士的身份,我爸应该是不知道‘古惊尘’的名字,所以才用了‘年青道士’四个字来代替。

话说我祖父上了山之后,过了大半年才下山回家,而且这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我祖母面前。

我祖父的归来,更像是交代遗言,对于棺山上的事情,他所言不多,只说那伙当兵的在山上找到了个贵妃墓,还有一个坑杀无数建墓石匠的地穴,不过都被当兵的给搬空了。

除此之外,我祖父一行人还不小心唤醒了一只全身生长银鳞,头生牛角的不死之物,也是因为它的苏醒,一大片密林中的树木全部被吸干了生气而枯死。

那个奇异的怪物是我祖父生平仅见,连他都束手无策,最终还是那个年青道士出手,差点废了它一只眼睛,吓退了它。

简短说明棺山之行的经历之后,我祖父就开始交待我祖母,说他们这些人在棺山遭受了不详,身体出了问题,要外出找寻求生的方法。

我祖父没有给我祖父说明期限,只让她在家等候,等三五日也行,一年半载也可以,而且说如果自己回不来了,就任由她改嫁他人,唯一的请求就是,要她腹中的孩子还跟自己姓。

我祖母当时已经身怀六甲,我祖父要走,自然是拦不住他,自此我祖父再无音讯,那些一同入棺山的人也很快离去了。

过了不足半月,我祖母分娩,生下了我的父亲,她性子刚烈,在西川村等了我祖父一辈子,从未有过改嫁之心,在抚养我父亲成年之后,郁郁而终,只是在临死之前的一个晚上,一辈子没说过我祖父几句坏话的她,躺在床上破口大骂,足足骂了我祖父一个晚上,天快亮的时候才咽气西去。

我祖母生前也有过外出找寻我祖父的想法,但她一个目不识丁的妇道人家,想要找到一支来去匆匆的队伍谈何容易,再加上当时我父亲年幼,这一辈子也没能走出西川村外出寻找。

在我祖母过世之后,就是我父母的爱情故事了,他们也算是赶了个时髦,在他们那个年代,算是第一批应召自由恋爱的人了。

后面的事情中就又出现了我,我的童年也是在西川村渡过,十年前我父母带着我搬到了镇子上居住。

关于我父亲从未跟我提起过祖父的事,我也能够理解了,我父母是祖母一个人养大的,他也应当继承了对于祖父的怨恨,按照现在的说法,我祖父是一个不顾家庭甩手就走的渣男。

一个这么冗长的的故事讲完了,我并不觉得干枯无聊,因为我祖父的一生的确也称得上是传奇。

我抬头看着我父亲,他正好将杯中茶水喝干了,我就起身再给他倒,本以为他的故事已经讲完了,但他却又突兀的说了下去:“十年前,我还对你撒了个谎,关于文雅的事。”

‘十年前’三个字再次拨动了我的内心,我爸没让我继续倒茶,把茶杯往桌上一放,沉声道:“十年前的那晚,文雅意外去了后山,我的确是远远的看到了她被埋在土里,只剩一个脑袋在地上,但我并没有靠近,更没有一脚踢掉她的脑袋。”

我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爸,他也马上给了解释:“我躲了半辈子,也不希望你再和棺山有任何的牵连,把家搬离了西川村也是同样的原因。当时你和文雅是最好的玩伴,但她已经入了棺山,也牵连上了棺山的因果,我撒谎吓你,是不想你再和文雅接触。”

我爸跟我对视的眼神有些闪躲,甚至又把手摸向已经空了的茶杯,他是一个不喜欢说任何谎言的人,骗了我,他应该是有所愧疚。

时至今日,我也不会再在意我父亲的谎言,只是我自己内心也有着对文雅的愧疚。

顺手又给我爸倒了杯茶,我也叹了口气,对他道:“可是现在看来,我还是没躲过去,棺山的事我逃不掉了。”

我父亲拿杯子的手有些颤抖,沉声道:“也可能是因为我没能早日告诉你这些,你要是知道了这些事,或许就不会再跟别人进棺山了。”

对此我也只能苦笑,我的性子虽不如我祖父那般坚韧无畏,但又比我爸这种乐于本分的人要跳脱一些,即便是知道了这些往事,我入不入棺山也是个未知数。

等我爸再次将茶水一饮而尽之后,我说出了我自认为无法再抽身事外的原因:“我祖父回来了,我刚见过他!”

话音刚落,我爸手里的茶杯怦然破碎,血水顺着他指尖滴落下来。

我没想到这句话会让我爸有这么大的反应,想赶紧找东西给他清理一下伤口,但我爸却一把摁住了我的肩膀,瞪大了双眼看着我,大声道:“这不可能!他不该活那么久!他早就该死了才对!”

从小大大我很少见我爸有这种神态,一时之间也愣在了那里,过了好一阵,我爸才冷静下来,不过依旧目光灼灼的看着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