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二章

胖子盯着那个洞口琢磨,道:“德国妹子原来还藏着这一手,我看八成是小哥的亲戚。”

“小哥什么时候有德国亲戚,少瞎说。”我道。我接着去看路人甲,他撬的比较顺利,当初这个密布用的铁板,应该是在周围浇筑了铁水,因此十分牢固,可以防水防塌,但对于凿子一类则没什么抵抗力。

我和胖子不会缩骨功,自然不可能顺着这个小洞钻进去,以我们的体格,胖子估计搁进去两条腿就得被卡住,现在看来,这条绳子,应该也是从这个小洞口里面探出来的,只是不知道,这块铁板外面,是不是如我们猜测的一样,是一个进气的排水口,如果真是那样,那我们离出口就不远了。

只不过,气孔的出口没有定数,它有可能蜿蜒进入极深的海里,也有可能链接着某一块岛屿,这个不出去看一看,靠猜测是很难确定的。

这时,铁板已经被翘起了一个角,路人甲用手肘往上顶,便不停有碎石块往下掉,这其中所耗费的力气是惊人的,由于路人甲借力,我们的绳子也跟着摇晃起来。

我背着二叔爬了这么长得距离,本来就已经双臂发颤了,此时更隐隐有脱力的危险,我心说路人甲难不成是故意的,想把我们所有人都摔死?

这想法刚冒了个头,路人甲就突然从打开的口子窜了出去,片刻后,他在开口处放了块石头撑着,我们才挨个挨个往上爬。

爬出了那个洞口,我发现外面跟我推测的差不多,这是一条经常被水沁的水洞,里面潮乎乎的,石壁上覆满了一种形似苔藓的海藻,大多都已经腐败,散发出一种难闻的味道。

水洞应该也是顺势而为,进行过扩快,可以看到一些人工雕凿的痕迹,突然,我发现那些苔藓下面似乎有图案,像是壁画一类的,我立刻用匕首将那块地方刮出来。

上面当然不可能有壁画,因为这里是一条排水口,但上面却是一个记号。

胖子一看就愣住了,嘴里嘶了一声,道:“我真想知道,这天下的斗,还有哪一个是小哥没去过的。”上面是刻出来的一串如同英文的记号,这是闷油瓶独家专用,只此一家,别无分号。

看记号的模糊程度,显然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,这个记号刻下来后,由于海水涨潮原因,应该已经被淹没很多次,因此显得有些模糊。

我下意识的顺着记号所指的方向看去,前面是黑洞洞的,不知通向何处。

这是什么意思,代表着出口吗?

我看了一眼洞里形似苔藓的植物,心里猛的想到一个问题。

不对!

这条水洞既然可以入水,那么它的两头,肯定都是入海的,在建筑学上,这种设计,一般都是一高一低,高出进水,低处排水,这样形成的落差,就使得斗里的水向两边分流,在斗里留出一个永远不会入水的地方。

也就是说,这条洞应该是常年积水的,只有当海水下降的时候,洞里的水才会排完,但大部分人都知道,海水的潮起潮落并不是统一的,比如东海在涨潮,而菲律宾海却有可能正在落潮。现在我们身处的这条水洞是干燥的,也就是说,其中有一个出口,是没有被水淹没的,它很有可能,正处于某个退潮期,使得出口露出了海平面。

也就是说……即便我们没有潜水装备,也可以离开这里。

我立刻将这想法告诉胖子,但转头,我又觉得不放心,道:“咱们现在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了,但小哥那边怎么办?”胖子指了指墙上的记号,道:“你还怕小哥找不到路?与其担心这个,你不如关心一下,小哥逮到德国妹子后,会不会直接把牌子给咔嚓了。”

我没吭声,说实话,这件事情对于我来说,很难下决定,我绝对不会去跟闷油瓶抢东西,那东西太能惹祸了,如同闷油瓶所说,在张家人无法再守护它的时候,就只能把所有线索毁去,我去跟闷油瓶抢,先不说兄弟情义,这种行为,本身就已经陷闷油瓶于不忠。

其次,如果我不去抢,那么两个月之期已到,天知道外面会发生怎么样的变化,它已经直接将这个任务下达到了吴家头上,如果违抗……

纵然我们吴家在道上势力很大,但比起它来,还是不堪一击。

难道我要为了兄弟情义,让整个老九门都陪葬?

又或者,为了老九门,背叛闷油瓶?

如果真的那样做,恐怕我所背叛的,不仅仅只是闷油瓶,还有无数张家人的心血,还有自己的良心。

胖子的话我无法作出回应,最后只能道:“你说得对,小哥的事我们没办法操心,先离开这里再说。”

二叔猛的睁开眼,目光直直盯着我。

显然,对于二叔来说,老九门和吴家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,他至今还没有放弃尼日婆显牌。我对上二叔的目光,不由来的心虚,我知道,二叔是在等我改变主意,他更想能一次性拿到尼日婆显牌。

路人甲则在一旁,仿佛在看一场好戏。

顿了顿,我硬着头皮道:“二叔,张起灵,我斗不过他,我如果跟他抢东西,我会死的很惨的。”

二叔趴在我背上,狠狠咳嗽了一声,低骂道:“没出息的东西。”其实,斗不斗的过闷油瓶是一回事,问题是,我根本不想和闷油瓶翻脸。

他是谁?他曾经救了我无数次,要没有闷油瓶和这一帮兄弟,就我这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,早已经死在斗里不知多少次。

我不是不敢斗,我不能斗。

二叔骂我,眼睛里是浓浓的失望,他骂完,趴在我背上没吭声。

黑瞎子嘴角带着笑意,道:“看来小三爷已经有决定了,既然不要东西,那自然就最后,本来我们也不想与小三爷为敌。”路人甲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,他微微侧着头,似乎是在看我。片刻后我才反应过来,他是在看我背上的二叔。

两人明显是认识的,但我无法去质问他们,究竟做了什么交易,事实上,为了兄弟,不顾老九门利益,我这样的人,已经没有资格去问。

因此在路人甲与二叔的奇异的交流中,我没开口,胖子最懂我,他知道我的难处,拍了拍我的肩膀,道:“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。”

我苦笑,道:“但这个坎儿太大,胖子,我这次怕是真的过不去了。”

胖子道:“小哥如果知道你这么大义,肯定特别感动。”

感动?感动有个屁用。我不求闷油瓶感动,我现在满脑子想的,只是该如何面对出斗之后的事情,我几乎可以想象,倒斗、查封、坐牢……一旦进去里面,随便意外死个人,真的不算大事。

但有一点可以坚信,尼日婆显牌,我即便能拿到,也绝不会教给它。闷油瓶救了我很多次,我没有别的报答他,唯一有的,只有对兄弟的忠诚,如果这一点我都无法做到,这个斗我也不用出去了,活该我被镇水尸啃了。

想通这一点,我将背上的二叔抬了抬,虽然不敢面对他的目光,但我还是对路人甲道:“齐爷,剩下的事情我们就不掺合了,你请自便。”

事实上,闷油瓶和小龙女,早已经不知道去了何处,那条小气孔究竟是通向哪个地方,根本没有人能够预料,路人甲即便要找,希望也很渺茫了。

他依旧在与我背上的二叔对视,二叔的目光很奇怪,即充满了对我的失望,又夹杂着一种后悔和愤怒的神色,片刻后,他们都收回目光,奇迹般的,路人甲冷冷道:“我不做浪费时间的事。”说完,他看了洞壁上的记号一眼,开始向着记号的所指的方向而且,我愣住了,和胖子对视一眼,显然,我们都没料到,路人甲竟然就这么放弃了。

胖子琢磨道:“这小子难不成受什么刺激了?”

“受刺激肯定有。”我道。看了眼那三人的背影,我忍不住摇头,心中有股忧心的感觉,道:“但他绝对不会轻易放弃。”

接下来,我们两拨人马走上了同一条道路,这期间的过程,实在不必多做赘述。那条气道十分长,我们足足停下了补充了两次食物,由此可见,我们在那条气孔中,至少走了十个小时。

这显然不是人工能完成的,但所幸,一路下去,都有当年闷油瓶留下的记号,每当所有人都开始怀疑这条路线的正确性时,那个记号就像一盏指路的明灯一样出现。

就在我第三次感到饥饿时,前方的路人甲突然停下了脚步,对所有人做了个停止的手势,他侧着耳朵,似乎在听什么动静,于此同时,他缓缓摘下了自己的其中一只手套,将手掌贴到了石壁上,似乎是在感受什么。

我双手背着二叔,不太方便,因此没有动作。胖子很机警,立刻也学着路人甲的动作,将手掌贴向了石壁,几乎是瞬间,胖子猛的喝道:“手挽手,深呼吸,快!”

于此同时,路人甲那边,突然十分友爱的做了一个动作,他左手手腕猛的拽住那个黑衣大汉,右手猛的拽住了黑瞎子。我耳里,突然听到了一种轰隆隆的声音,就像有大水冲过来一样。

我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。

我们走晚了一步,外面涨潮了,将出口淹没,所以水倒灌进来了。

我几乎是立刻就按照胖子的话作,所有人立刻牢牢拧在一起,于此同时,转角处一股水流朝我们奔涌过来,只霎时间,探照灯也熄灭了,四周陷入了黑暗与缺氧中,这一刻,我猛的感觉到一阵绝望,紧接着,却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……所有人都死在斗里,它就没有办法了吧?

当然,真正倒霉的是留在斗外的人,比如解家。

我还来不及为小花默哀,感觉拽着自己右臂的胳膊收了一下,在激烈的水流中扯着我们前进。我知道那是胖子,整个人猛的惊醒过来。

是,这个斗里的几乎每一个人都该死,但胖子不该死,他和尼日婆显牌没有任何关系,他没必要死在这里。大概是这种不甘心的力量,我们开始闭起摸着黑在黑暗中逆水而上。

一个正常人在水里,极限大约是三分钟,像我们这种逆流而上的情况,更是难以持久,我隐约知道,这次或许是真的完蛋了,但一想到胖子,我觉得很不甘心。

没有完成尼日婆显牌的任务,这斗里的每个人,即便出去之后,下场恐怕也不见得比斗里好多少,但胖子是个例外,从头到尾,除了雅布达那一次,他几乎都没有被牵扯进来,他活着出去,也不会有事,所以,我死就死了,如果连累胖子也折在这里,将来在下面,实在没脸见他。

我本以为这次被淹死的几率很大,但老天爷跟我们开了个小小的玩笑,因为几乎是一个拐弯的距离,我们就冒出了海面,海上是一片狂风暴雨,闪亮将天空都要撕裂一样,雷声震得人两耳发晕。

我们冒头的地方,是一大片黑礁石,应该和下面的礁石山脉是一体的,原本大约是在海平面上,现在已经被海水淹没的差不多了。

胖子狠狠吐了口水,一瞅海面,道:“连艘接应的船都没有,我说姓齐的,你混得也太逊了一点儿吧。”

路人甲没说话,吐了几口水后,游离了我们一段距离,紧接着手指按在了耳边的墨镜上,嘴唇微动,似乎在说什么,但片刻后,路人甲狠狠锤了一下水面。

我估计他那副五万块的墨镜也不过如此,估计是故障了。果然,路人甲回头时,冲黑瞎子摇了摇头。

我们一行人浮在海面上,随着海水沉沉浮浮,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去。

我背上的二叔已经因为这一番折腾昏迷过去,我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,便道:“现在风大雨大,遇上船的几率很小,咱们不能一直待在水里。”

同子道:“爷,我们之前看海图的时候,我记得南边有个小海岛,咱们测一下方位,看能不能去那岛上休整。”如今我们身处大海,天上乌云密布,也无法用太阳辨别方向,但好在路人甲的眼镜通讯功能虽然坏了,但其它的还能用,我们找准了位置,发现那小岛离我们并不远,便朝那地方游过去,其中的艰辛自不必多说。

我们足足在岛上待了两天,这是一座无人岛,我们完全断了通讯,无法联络到船只,再加上这一带海域本就偏僻,船只来往的可能性更小。

但我不太担心,因为路人甲那边迟早会有船来接应,他跟我二叔之间,肯定有某种关系,到时候,我相信他不会扔下我们不管,毕竟他也没有完成任务,我相信我们现在的处境是差不多的。

接着那两天,我们在海岸边用蕉叶搭了个简易的棚子,打一些岛上的野鸟充饥,取一些积聚的雨水解渴,倒也无碍,二叔也只是身体太过虚弱,我们将剩下的营养品几乎全用在他身上,性命一时倒也无碍,直到第三天清晨,我醒来的时候,突然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。

是闷油瓶。

我看着他,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。

疼,真他妈疼。

我刚想叫人,胖子一把捂住我的嘴,冲我使了个眼色,示意我不要吭声。

紧接着,我们俩轻手轻脚走到了远处,胖子这才指了指沉睡的闷油瓶,道:“今天黎明游上来的,没看见德国女人,不过姓齐的跟小哥谈过话,然后姓齐的就走了。”

“走?”我发现路人甲一行人果然不见了,于是皱眉道:“往哪儿走的?”

胖子道:“船还没有来,他们应该还在岛上转悠,只是不想跟咱们待在一起。”

我心里惊了一下,总觉得胖子话里有话,忍不住道:“你什么意思?”

胖子嘶了一声,直接踹了我一脚,道:“你个怂货,还能是什么意思,小哥上岸的时候,打捞袋是鼓的,跟姓齐的密谈后,打捞袋就空了,然后姓齐的就消失了,你说是为什么?”

我整个人如遭雷击,立刻明白了胖子的意思。闷油瓶能从海底出来,我一点也不意外,小龙女再怎么厉害,但遇到闷油瓶,我几乎已经可以想到他的下场,尼日婆显牌最后显然落在了闷油瓶手里。

但胖子的话明显是说,闷油瓶最后将东西交给路人甲了,这怎么可能?

胖子看着我一脸震惊的模样,神色沉重的点了点头,道:“直到现在胖爷才知道,原来小哥和姓齐的有奸情。”

“去你大爷的。”我道:“他们两个要是有奸情,我把脑袋割下来给你当凳子坐。”

“那你到是给个说法,你小子纠结了半天,都背叛家族了都没出卖兄弟,没成想,小哥一转手就把东西让出去了,这事儿可不厚道。”

别说胖子,我也觉得不厚道,但一切得等闷油瓶醒了再说。

接下来,我也没心思睡觉,大约到中午十分,闷油瓶醒了,他没有多说什么,神色如常,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队伍去追小龙女,最后还是我憋不住,将胖子所见叙述了一遍,随后道:“小哥,东西是你们家的,我没有立场质问你。但如果你还拿我当兄弟,就给我一个交代。”

闷油瓶一口一口撕鸟肉吃,直把一只鸟肉吃光,才淡淡道:“放心,不会有事。”我等了半天,只等来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,一时有些发懵。

闷油瓶看了我一眼,淡淡道:“东西给他了,老九门不会有事。”

周围一片寂静。

这一刻,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,等我反应过来时,我才发现,二叔不知何时,竟然双膝着地,跪下了,他的神情,举动,和当年的霍老太如出一辙。

半晌,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,嘶哑道:“这样一来……它岂不是就得手了?”

闷油瓶没有吭声,他背过身,看着远处的海面,再也没有说话。

很久之后,他才道:“不可能。”

三天后,我们终于等来了一艘船,路人甲没有扔下我们,但同样,上了船之后,我也再没有看到过他们的身影,直到快要下船的当天,黑瞎子才冒出了个头。

他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,跟我一同站在甲板上,我没搭理他。

戌时,他突然转头道:“小三爷,你知道哑巴张当时为什么想杀我吗?”

我看了他一眼,示意他愿说就说,不说拉倒。黑瞎子耸了耸肩,突然道:“因为我们在上面看到了一块石碑,那石碑上记载了一件很有趣的事,有时候,站在你身边的,不一定是人。”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,就此再也没有见过面。

我知道闷油瓶不是人。这话连文锦都说过。

但管他是什么东西。我只知道,他是我兄弟。

我认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