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5节

月牙儿在那幅画的最顶端,距离地面至少有十米,幸好嫦娥头顶的发髻部分稍微凸出,可供飞虎爪落脚。叶天迅速掷出飞虎爪,扒住凸处,然后双手发力攀爬上去,比预定时间早到了一分钟。于是,他才有余暇暂停下来,喘口气,回头远眺广场那边。
  那局棋胜负已分,应该是大竹直二操控的黑棋战胜了白棋,开启了第一道机关。
  突然间,四面风声大作,把绳索上的叶天吹得摇摇晃晃,几乎抓不住绳子。风来自正西方向,风未停,一条身披黑色鳞甲的巨蟒已经从远处的巨蛋缝隙里骤然现身,高速蜿蜒而来。叶天急了,心里默默地倒计时,终于熬到了最后一秒钟,马上奋力一掌,拍在月牙儿上。哧的一声,两尺长的月牙儿自动收缩进了石壁。叶天随即撒手落地,向着大竹直二那边飞奔。
  怪蟒一到,低矮的石墩边无法藏身,两个人等于全部暴露在怪蟒的攻击范围之下,必定凶多吉少。
  那时,大竹直二也得手了,夕阳也被按下,原先的位置变成了一个圆形的黑洞。
  “等一等,就要成功了。”大竹直二兴奋之极,竟然没有发觉怪蟒正在接近。
  “我们等不了了,怪蟒一到,都得变成它肚子里的食物。我们走,我们走……”叶天拉住大竹直二的胳膊,计划向正北方向逃跑,划个半圆的弧线,绕开怪蟒,回绳索垂落的地方去。
  “再等一等——”大竹直二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,“我等这机会很久了,棋子的动作都有时间性,下次恐怕就没有机会了。叶天,求求你,让我再等一会儿,我不能功败垂成,不能……”
  蓦地,广场沿正东正西方向从中裂开,下面竟然是一个清澈的大水池。水虽然很清,可叶天却看不到水底,证明水池极深。
  “跳下去,跳下去就能找到大秘密!”大竹直二双腿一弹,毫不犹豫地跃入水中。
  叶天本来稍有犹豫,但抬头再看,怪蟒已经带着呼啸的风声扑击过来,不下去,就要变成它的猎物。他只好单手捏住鼻孔,跳入水中。当他的身体没入水下一米时,怪蟒从水面上飞速掠过,鳞片怒张,将广场上的石墩扫得嗖嗖乱飞,鳞片刮地时,不断发出哧啦哧啦的响声。
  从水中仰望壁画,经过水面的折射后,诸神的壁画变得的极其遥远。水波一荡,夸父、盘古、女娲三人都在微微晃动,仿佛瞬间复活,要从壁画中一步跨出来一样。更为诡异的是,在水中望着大熔炉顶端,那些光斑也变得异常清晰。
  “没错,那果真就是太阳,是十个连成一线的太阳!”叶天在心底骇然地自语。
第四章 半石半人
  十个太阳的奇闻只存在于上古神话之中,自那以后,古今中外再没有类似的奇闻。叶天一旦有了这种想法,立刻转身,向大竹直二打着手语,要对方也看那光斑。池中的水异样清澈,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。叶天发现,此刻隔水相望,大竹直二的脸毫发毕现,连鼻梁上小小的黑头、雀斑也看得一清二楚。也就是说,水体间接起到了放大镜的作用。
  大竹直二采取仰泳的姿势,向上观察了十几秒钟,随即屈身下潜。在此期间,那怪蟒不停地在水面上盘旋,鳞甲不住地开合。从裴鹊的录像中看它,如同看电影一样,虽然骇然,但恐惧感并不强。现在,它就在几米之外,一旦入水反噬,叶天和大竹直二必定死无葬身之地。所以,叶天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,紧张地注视着它的动静。
  幸好,怪蟒一直没有下水,似乎对这水池颇为忌惮。叶天放了心,转脸搜寻大竹直二,才发现对方已经下潜七八米,便立刻紧跟上去。
  下潜到十五米后,方形水池的四壁消失了,他们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地下湖中。大竹直二先停下来仔细观察指北针,然后向着正东方向快速游动。叶天跟在后面,不敢有丝毫大意。现在,他们等于钻入了大熔炉外壁之下,四周全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碧水。
  叶天一下子明白了:“怪不得接不到地气,原来熔炉下面不是坚实的土地和山根,而是地下暗湖。就是不知道,这里的水是不是跟泸沽湖的水连成一体的?”
  半分钟后,大竹直二向上指了指,带领叶天沿着一条倾斜四十五度角的宽阔通道上浮,哗的一声,浮上了水面。两人大口喘气,用力抹掉脸上的水,发现已经置身于一个青灰色的天然洞穴里。洞穴有十几米高,面积等于八个篮球场那么大,正中有一座五米多高的青石堆。
  “应该就是这里了。”大竹直二气喘吁吁地说,水淋淋地爬上岸去。
  “这是什么地方?我们为什么来这里?”叶天问。
  大竹直二向四周看了看,虽然状况狼狈,但眉目之间,却掩饰不住喜悦:“你不是问我‘鬼门’是什么吗?这里就是地图上标明为‘鬼门’的位置。”
  叶天也上了岸,重新观察四周。山洞里空荡荡的,看不见半个人影。身后的水面渐渐恢复了平静,来时的倾斜水道幽远而诡秘,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恐怖感。避开怪蟒到达这里还算有惊无险,如果再次原路返回,不知道还会不会有那么幸运了。
  他慢慢地沉下脸来:“大竹先生,你知道很多东西,但又不拿出来共享。比如外面壁画中的机关,至少需要两名高手配合,同时动作,才能打开。从头至尾,你都是在利用我,我也一直被你牵着鼻子走。这样的合作方式,是不是对我太不公平了?”
  大竹之二摇摇头,再次取出笔记本电脑。他的背包和电脑都是防水的,即使长时间浸在水中,也不会出问题。
  “来看这里。”他打开之前的那幅地图,示意叶天凑过来。当他在“鬼门”的位置双击屏幕时,地图瞬间放大,图上的边界线勾勒得清清楚楚,与这山洞的轮廓完全吻合,“鬼门”两个字就标注在那堆石头上。
  “我无意隐瞒,但我得到的资料,来自七十多年前的手写体记录,连草图也都是未借助工具而徒手绘制的。七十年过去,我不清楚这里有没有发生大变化,如果冒然把这些资料展示给你,只会对你造成误导。兄弟,我们既然已经盟誓要同生死、共进退,就要对对方负责。我们大和民族是最优秀的种族,把誓言、承纳和责任看得比生命更重要。所以,相信我,我绝没有任何私心。”大竹直二郑重其事地说。
  叶天望了对方一眼,淡淡地一笑:“我明白。”
  这一次,他话中的意思只有自己知道,因为在伊拉克时,曾有三名海豹突击队的同袍遭日籍线人陷害,坠入敌军的圈套,被十几支冲锋枪射成了马蜂窝。叶天翻阅过二战后的亚洲战事记录,同样的情况已经重复发生数百次。所以,二次海湾战争后期,在他十几次直面高层长官汇报后,盟军总指挥部连续传下密令,要求各特战部队在小规模刺探、搜索行动中,宁可相信伊拉克当地人,也绝对不要相信日本线人。
  他无法相信大竹直二,就像一个猎人永远不会相信一只狼一样,不管它说得有多么天花乱坠。
  “走吧。”大竹直二托起电脑,慢慢地从左侧迂回接近石堆。叶天则是会意地向右侧迂回,屏住呼吸,蹑足潜踪。
  那堆石头外表毫无异样,看不到人影,更听不到人声。很快,叶天就接近到石堆的五米范围内。忽然,他看到其中一块青石的立面上潦草地写着几行字,微微一怔,满身的血轰的一声涌上头顶。他努力忍住一步窜上去看清那些字的冲动,而是稳稳地站定,取出望远镜,通过镜头仔细观察。
  那石头约半米高,立面是一个上宽下窄的不规则梯形。字是用一种黑色的记号笔写下的,共五行,竖向排列,笔画简单潦草到极致,只能隐约看到“字形”而不知其意。叶天的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,额头上淌下的冷汗滑落在望远镜的镜片上,视线顿时一片模糊。
  “那是……那竟然是……”他不敢放任自己的情绪肆意释放,而是牙齿轻叩,在舌尖上适度地咬了三四次,疼痛迅速传达到脑神经,让他的思想变得清醒而冷静。幸好,石堆挡住了大竹直二的视线,对方没有发现他的异常状况。
  “叶天,有什么发现吗?”大竹直二绕过石堆,一脸失望。
  叶天指了指石头上的字迹,大竹直二起初大喜过望,但看了一阵,一个字都认不出,只得悻悻然地放弃:“这算什么?天书吗?比中国唐朝的张旭草书还乱,留字的人根本就没想让后来者认出它们。”
  他向石堆顶上望了一眼,卸下背包,准备爬上去。
  “我去,你负责警戒。”叶天低声说,“我有前线探路的实战经验,而且你比我了解这里的情况,一旦发生意外,还需要你发出紧急应变的指令。”
  石堆铺展为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形,最宽处约十五米左右,由颜色相近的青石块构成,如同园林中的一座普通假山。叶天手足并用,一步一步向上攀爬,脑子里紧张地分析着那五行“天书”。
  大竹直二提及到的唐朝张旭,史称“草圣”,继承“二王”传统,字字有法,另一方面又效法张芝草书之艺,创造出潇洒磊落,变幻莫测的狂草来,其状惊世骇俗。
  叶天记得唐朝韩愈《送高闲上人序》中称赞张旭的文字:“喜怒、窘穷、忧悲、愉佚、怨恨、思慕、酣醉、无聊、不平,有动于心,必于草书焉发之。观于物,见山水崖谷、鸟兽虫鱼、草木之花实、日月列星、风雨水火、雷霆霹雳、歌舞战斗、天地事物之变,可喜可愕,一寓于书,故旭之书,变动犹鬼神,不可端倪,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。”
  草书虽然潦草,但终究是可以依法辨认的。叶天知道,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书法,在某个特殊行业内大行其道。虽然同为汉字,却连文字研究专家们也视之为“密码”、“天书”,直呼“看不懂”,普通人更是无法解读。那块石头上留下的,就是后一种文字。
  忽然间,他的眼中滑下两行热泪,直垂到嘴角。他伸出舌尖舔了舔,又咸又涩,苦不堪言。蓦地,他脸上又浮现出喜悦的笑容,笑与泪纠葛着,令他喉头颤抖,发出怪异而低沉的“嗬嗬”声。不过,他不敢发出哭声或笑声,那都会令大竹直二生疑,引发一系列无法控制的变化。
  “为什么他会在这里留字?留给谁的?留给我的吗?他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一定会到这里来……”叶天长吸了一口气,翻过一块巨石,借助挥臂的动作,把眼泪擦干,也把笑容抹去。
  “怎么样?”大竹直二在下面焦灼地低声问。
  叶天摆摆手,继续向上攀登。
  “他是怎么死的?他是怎么死的?他是怎么死的……”这个巨大的问号在叶天脑子里轰响着,每自问一句,问号就扩大一倍,仿佛一座须弥大山,压在他的肩上。
  “唉……”一声叹息陡然传入叶天的耳朵里,极近,极倦怠,又极无奈。那应该是一个男人的声音,但绝对不是来自于大竹直二,因为只有饱经风霜、饱经折磨,对人生充满了厌倦的人,才会发出如此深沉、寂寥、悲哀的叹息声。
  叶天下意识地回头向下看,大竹直二正仰着头望着他。